三年了……
自从卞喜入朝为官,封为玉尹,并以为楚王寻玉之名,四处游山玩水后……宦官闵随就开始了自己疯狂的揽权计划?
后宫之内,他靠着与闵竹的关系,深获王宠,逐渐成为总管太监……朝堂之上,他不断清除异己,扶植自己的势力……朝堂之外,他不断示好卞喜,却广撒眼线,暗中监视。
宦官“闵随”所做的一切,似乎只为自己心中的那一团怒火……复仇之路何其修远兮,他将上下而求索?
文竹宫内,灯火通明……铜炉檀香,殿前袅绕,四时雅乐,舒缓悠扬。
“臣,卞喜,参见大王,愿我王万年!”一袭白色,宛若大儒打扮的卞喜,行完觐见的礼仪后,便在楚王的示意下,起身垂首而立。
楚王熊赀,正携手爱妃闵竹……高坐于文竹宫内大殿之上的王座内。他看见了甚是儒雅的卞喜,于是不由得心头一热,便关切地询问道:“卞喜,一别三载,你终于回来了?”
“嗯,回来了,多谢我王垂念……臣,卞喜不但回来了,顺便也给王上带回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首后世唐代《锦瑟》中的诗句……此时,正从卞喜的嘴中脱口而出,诗的意境,在这个时代,猛的听上去,竟然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可毕竟还隔着代差,楚王熊赀听后,多少还是有点懵逼……他似懂非懂的,先是看了看卞喜,然后又侧脸望向闵妃……似乎想用眼神找到答案?
只因卞喜,带着后世所有的记忆……他来到了这个本不该属于他的时代,随口说了一些这个时代不该有的话语?
“玉尹大人,你刚才出口成章所说的那些……似乎不像是现在流行的楚辞歌赋,更像是你自创的新作,难不成这里面,真藏有所谓天大的秘密?”
“我与大王,对此一知半解,还望解惑……”闵妃静静地看着殿前台阶下的卞喜,略显激动地说道。
那是……
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残留的记忆……
瞬间激起了她小时候的种种过往。
没错……
就是他?
卞喜……
自己的二哥!
一晃……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次相见?
闵妃……
此刻内心虽是激动万千?
但她……
却并不打算,当着楚王的面与自己的二哥卞喜相认。
记得,她曾对楚王说过:“自己的家人早已故去……就连那内侍宦官闵随,也只不过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已?”
至于……
其中的原委?
闵竹……
认为不是不说,只是时机未到!
于是,她强忍着眼泪,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那阶下之人,平静地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臣,卞喜……参见娘娘?”
望着眼前那位高高在上,怀里抱着一只白猫,雍容华贵的女子,卞喜突然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原来,她的眉宇之间,竟然残存着妹妹兰珠儿的影子……那白猫也似曾相识,如故人重逢般的对视后,卞喜的内心五味杂陈,百般滋味,瞬间就涌上心头?
于是,他强忍心中那如翻江倒海般的激动,再次拱手施礼后说道:“大王,娘娘,如鉴……刚才我所说的还真不是楚辞歌赋,当然那也更不是我自创的佳作,我只不过是借后人之作,暗表其意罢了……”
三年来,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臣为大王四处寻访美玉,虽走遍了楚国的大好河山,可惜,诸如“和氏璧”之类的国之重器,已然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但恰逢大王此次传召,臣于归途中……却偶遇一鹤发童颜之老者?他独居山岭,常在檀溪处,巨石之上,垂钓为乐,一壶浊酒,半碗清茶,不问世事,悠然自得!
臣,见状,知其是高人,便上前施礼,随后便与之对饮?待酒过三巡,茶过五味,聊到尽兴处,便情不自禁,顺口吟出刚才那首诗。
那老者听后……略感惊讶之余?随即……便作谶语附之!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鲛人有泪,月明如珠,蓝田日暖,紫玉生烟,白纸萱红,不离不弃,秦灭六国,亡秦必楚。”
说罢……
老者便释然而去,再无踪迹。
只剩下……
那余音袅袅,飘荡在空旷的山谷之间。
正因为……
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
臣便独自一人,在山涧檀溪处的那块巨石之上,又苦思冥想了整整三天三夜。
最后……
总算是让臣,领悟到了那老者谶语中的深意!
“呵呵……”
卞喜一脸自信地笑道。
“哦?爱卿到说说看……其中有何深意?”楚王熊赀紧盯卞喜的双眼,满脸忧心忡忡地问道。
“卞喜……你就把刚才所说的,那些诗词歌赋中暗含的谶语,逐一进行答疑解惑?也好让大王和我,彻底明白其中的玄机之所在?”闵妃也随之急切地问道。
眼见……
王座之上的那二位,如此心切?
卞喜……
这边就立马就来了精神?
“臣,所说的诗句,逐句解析的话,大意是……”
诗中之人,因爱生恨,竟能用装饰华美二十五弦的瑟,竟然能拨弄出五十弦的曲子,绝美的声音,如泣如诉,让人一弦一柱,都在追忆着自己的青春年华!
另外,诗中描述的那几幅场景,庄周梦化蝴蝶,晓梦醒来,踪迹杳然,这是迷离变幻,转瞬即逝的幻灭之境。望帝魂化杜鹃,泣血悲啼,寄托春心春恨,这是哀怨凄凉、悲恨难泯之境。沧海月明,遗珠如泪。这是清寥悲苦,寂寞孤独之境。蓝田日暖,良玉生烟。这是虚渺飘忽,可望而不可及之境。
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便是他那或幻灭迷惘,或哀怨凄迷,或寂寥孤独,或渺茫失落的心境……以及他悲愤之际,欲行复仇之念,颠倒乾坤,毁天灭地.
“至于,诗中的那个人……”这时的卞喜,咽了口吐沫,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便又继续讲解起来。
且看……
西有嬴秦,如日方升,百年国恨,沧桑难平,天下纷扰,何得康宁?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秦有锐士,谁与争锋,试问天下英雄谁敌手?
南有熊楚,皓月荧光。楚天阔,浪浸斜阳,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岁月如刀,历史如箭,秦时明月不复见,楚韵离骚犹在耳,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试看天下豪杰谁人雄?
楚王熊赀,在听完卞喜如此这般详细地解说后……顿感大惊失色,尤其听到最后“秦灭六国,亡秦必楚时”,竟连呼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闵妃闻之,则,眉头紧锁,眼眶里竟然噙满泪水,稍许过后,便悄然滑落腮下……诗中竟有“鲛人有泪,月明如珠”的话语,说的不正是自己吗?
华服之下,闵妃垂于膝上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怀中的白猫不住仰头凝望……直到悄无声息的泪水,默默冲淡了她那精致的妆容。
卞喜言罢……
便垂首立于阶下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发现,上面的那二位,好像似乎没有了动静?于是,便抬头,缓缓向上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闵妃,她高高挽起的宫嫔发髻,上面堆以金钗头饰,层叠直上,珠玉点缀其中,头饰繁多,红绿搭配,恰似孔雀开屏,甚是雍容华贵……
此刻的她?
眉宇深锁,身体正在微微颤抖……本是无心,却是有意,见此情景,卞喜就又多看了两眼。
当两人,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眼前的女人,顿时,琵琶撩弦泪两行,大珠小珠落玉盘,满目珍珠尽是伤,须臾之间,便已轻纱湿透。
这时的楚王熊赀一脸沉闷,似乎察觉出了闵妃的异样?于是他的目光扫过阶下卞喜的同时,随即就转头望向闵妃。
王座之上……
他轻揽其肩,柔声问道:“爱妃,为何如此伤心?”
“大王,臣妾只是刚才被卞喜大人诗句里的意境所感动……想到自己,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飘零半生,孤苦伶仃,故而伤心。臣妾这就去补妆,还望大王恕罪!”
说罢……
她便从楚王怀中挣脱,那白猫随即也纵身一跃,跑向了一边,楚王熊赀默默注视着旁边的宫女,搀扶着闵竹去了后面的寝殿。
烛光摇曳中?
她回到自己住处,待重新落座后……便慌乱地连忙拿起眉刷,胭脂,直到清扫峨眉,淡点朱唇后……这才算是彻底抑制住,那刚才失控的心情。
怔怔地……
发了片刻发呆后?
她随即……
便又望向了窗外。
只见那里,云台高耸,月光如洒,远山近景,依稀可见……纤柔柳叶捉飞絮,飘渺烟波葬落红,几束蟾光淋翠草,半窗玉树秀玲珑,虽江山秀丽,但伊人憔悴。
这边的大殿内……
檀香依旧袅袅,云遮继续雾罩。
剩下的……
也就只有那君臣二人。
“王上,刚才是臣的不是,不该当着闵妃娘娘的面,吟诵那样的诗句,让娘娘伤心了……臣,卞喜,知罪。”
“呵呵,爱卿无罪,你我君臣之间,但说无妨……唉!”楚王刚说罢,随即就是一声长叹,然后喃喃自语道。
“卞喜啊……”
正如,闵妃所说,她从小是一个苦命之人!
年幼时,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从出生起,就屡遭劫难……那一年,荆山脚下闹匪患,正是孤的内侍闵随,带兵剿灭山贼,顺便将她救出。
后来……
这丫头,出于感恩,便非要认闵随为兄,孤念其心诚,就默许之。
再后来……
其兄闵随,便送她去学艺?
分别数载后……
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就学了一身的武功?
再见时……
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由于,闵随是内侍宦官,又是近臣,孤便特准许她随兄自由出入宫内。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二人,便慢慢互生情愫,走到了今天。
至于,她怀中的那只白猫,寡人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好像忽然有那么一天,它就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闵妃的寝宫。
不过,自从它进宫后,就一直默默陪伴着闵竹……时间长了,寡人也就习惯了,或许那就是所谓天降的福瑞吧,且随它去吧?
“关于……闵妃的过去,不知者无罪!”
“好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刚才诗句里的谶语,一定要找到破解之法,好让孤有生之年,不留遗憾?”楚王熊赀目光殷切地对着卞喜说道。
“臣,卞喜,谨遵王命,这就起身出发,去往沧海寻找鲛人泪,幻化成明珠后,再西入秦之蓝田,探寻紫玉生烟,白纸萱红……”
臣相信……
如若三者得其一,或许就可以逆天改命,佑我大楚?
另外,臣守护的“和氏璧”,已然成为我大楚,国之重器!为了杜绝其他诸侯和宵小之辈,窥伺神器……待臣走后,我王可将其置于文竹宫内,闵妃贤德,定能护其周全?
“最后,臣,恳请我王,善待闵妃……”卞喜说罢,便言之凿凿地望向楚王。
“哦?呵呵……”楚王熊赀,闻言,神情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便两眼如炬地望向卞喜,那一刻,他仿佛想要看透,眼前之人的内心深处。
但是,片刻过后,那王座之上的人,便突然面带微笑,缓缓地说道:“嗯,爱卿所言,甚合孤意,准……你放心去吧,有孤在,可保闵妃无恙?”
“谢王上……愿大楚昌盛,我王万年!”卞喜说完,便拜别楚王熊赀,待他转身后,就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着宫外走去。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鲛人有泪,月明如珠,蓝田日暖,紫玉生烟,白纸萱红,不离不弃,秦灭六国,亡秦必楚!”
月朗星稀的夜晚,飘荡着浑厚悠扬之老腔……顷刻间,那空旷无我的声音,便在楚国文竹宫大殿的穹顶之上,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