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王坝那如同疯虎般裹挟着死亡与绝望的最后一扑,白时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脚下轻轻一错。
王坝那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劈山斧便擦着白时的鼻尖落下,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深深的劈入了旁边一颗碗口粗的树干之中,震得整棵树剧烈摇晃,雨水和碎裂的木屑四处飞溅。
一击落空。
王坝赤红着双眼,想要拔出斧头再攻,但那斧头嵌得太深,再加上体内毒素发作手臂酸麻无力,一时间竟拔之不出。
而白时早已游走到了他的身侧。
他并没有选择立刻下杀手,也没有使用什么精妙绝伦的招式,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王坝,像是看着马戏团里的小丑。
王坝急的气火攻心,猛地拔出斧头,他的斧法虽然刚猛绝伦,尤其是在这拼死一搏的状态下更是将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凶狠劲儿发挥到了极致,比起他全盛时期单论气势或许还要凶狠几分,每一斧劈出都带着一股子要将眼前一切都毁灭殆尽的疯狂。
但在白时那飘忽不定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身法面前这些狂猛的攻击皆打在了空处,就连白时的衣角都沾不到。
白时一边闪躲,一边却在仔细观察着王坝。
他在观察王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发力,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王坝的斧法,确实粗犷,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翻来覆去,不过是劈,砍,扫,撩那么几招,但恰是在这粗犷之中却蕴含着一些久经沙场,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砺出来的实用技巧和独特的发力法门。
比如他劈砍时腰马合一的沉坠之力,横扫时借助身体旋转的离心之力。这些东西虽然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不值一提但对于白时而言却还是有着一定的学习价值。
万法归宗,触类旁通。
白时从不介意从任何人身上学习有用的东西,哪怕对方是个即将死去的山贼头子,这些看似粗浅的实用技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触动他的灵感,融入他自身的武道理解之中。
雨水冰冷地击打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也无情地冲刷着地上那逐渐蔓延开来的混杂着泥土的暗红色血迹。
王坝困兽犹斗,每一次攻击都如同泥牛入海消弭于无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时如同戏耍老鼠的猫一般在自己身边从容游走,心中的惊骇和绝望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涨。
久攻不下的疲惫,再加上体内那霸道的毒素发作得越来越剧烈,王坝的动作终于开始渐渐迟缓下来。
他每一次挥斧开始变得异常沉重,呼吸如同拉破的风箱,视线也开始模糊,原本还算有点章法的斧招也在此时彻底变得散乱不堪,只剩下徒劳的挥舞。
一直如同影子般游走的白时停下脚步。
他不再闪避,身形骤然一矮,瞬间欺近王坝身前。
他并没有拔出一直在腰侧的铁剑,也没有使用什么掌法,指法之类的。
他用的,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基础的拳脚功夫。
直拳,冲撞,格挡。
这些动作基础到任何一个练过几天庄稼把式,打过几次群架的村夫都会。
然而恰是这些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动作在白时手中施展出来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奇异的魔力。
他一记看似普通的直拳捣出,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正好打在王坝挥斧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胸前空门大开的一刹那。
拳头准确地印在王坝的膻中穴上,力道不大,但蕴含着一股凝练的寸劲瞬间截断了他即将提起的内息。
王坝闷哼一声,只觉得胸口如同被重锤击中,呼吸不由一窒。
紧接着白时肩部微微一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撞向王坝的下盘。
王坝本就中毒力乏又被一拳打得气息岔乱,下盘虚浮,哪里还能承受住如此精准的撞击。
他只觉得一股巧力传来,整个人立刻重心失衡,踉跄着向后倒退,惊怒交加之间想要强行稳住身形挥斧反击但白时的攻势却行云流水,连绵不绝。
白时手臂一格,精准地架住王坝胡乱劈来的斧柄,手腕一抖,一股奇异的震荡之力便传递过去卸去了斧头上那残余的大部分力道。
旋即,又是一记看似随意的肘击狠狠撞在王坝持斧的手腕关节处。
王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持斧的右手手腕被这看似随意的一肘直接撞得脱臼变形,那柄沉重的劈山斧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之中。
王坝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对手。
这小子的招式明明简单得如同街头斗殴,没有任何花巧可言,但偏偏每一招都如同算准了一般正好打在他最难受,最无法发力的地方,让他有力使不出,处处受制,当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就在白时准备彻底制服王坝,开始他那愉快的拷问环节的时候——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株大树的阴影中悄然掠出。
那身影穿着一身被雨水浸透的蓑衣,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判断出是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时心中猛地一惊。
只见那中年男人甫一现身,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右手便如同闪电般拂过腰间。
锵——!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越如同龙吟般的剑鸣响起。
那是一道耀眼夺目的剑光,如同九天之外降下的惊鸿又似撕裂夜幕的闪电。
刚刚还在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着脸庞的王坝动作猛地一僵,旋即他的脖颈处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浮现随即猛地扩大。
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混合着冰冷的雨水飚射而出染红了地面。
无头的尸体则晃了两晃,如同被砍倒的木桩般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青石寨大当家,劈山斧王坝,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手里。
白时眉头紧锁,看着那中年男人手中那柄还在滴着血,剑身却清亮如秋水一看就知绝非凡品的长剑,心中充满了警惕。
这人好快的剑。
那中年男人在瞬息之间斩杀了王坝之后缓缓收剑入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他这才转过身,抬起头,那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落在了白时身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东西,交出来。”
白时心中了然,看来这家伙也是冲着那黑石和信件来的,而且看他这副笃定的样子明显已经认定了东西就在自己身上。
“东西?”白时揣着明白装糊涂,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东西?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
这人实力极强,刚才那一剑的速度和威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高手的范畴,恐怕已经摸到了那些浸淫武道一途久远的宗师级别人物的门槛。
“我受人所托,取回那件不该遗落在外的异物以及相关的信件。”中年男人没什么耐心跟白时兜圈子,直接点明了来意,“我知道东西就在你身上。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异物?信件?”白时故作惊讶,“阁下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个路过的……”
他试图拖延时间,顺便套取更多关于那黑石和信件来历的信息以及试探这神秘男子的身份。
然而那中年男人显然没打算跟他多费口舌,见白时一副装傻充愣不打算妥协的样子,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废话。
长剑再次出鞘,这一次不再是偷袭,而是堂堂正正,却又快得让人窒息的一剑。
剑光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仿佛与这漫天风雨融为了一体牵引着自然的威势,剑锋未至,一股森然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意已经笼罩了白时周身。
白时脸色瞬间变得从未有过的凝重。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将全身的精气神都提升到了极致。
面对这如同天外飞仙般的一剑,他脚下步伐变幻,身体如同风中摆柳般避开了剑锋,同时双手化掌为指,朝着对方握剑的手腕和肋下几个看似随意的方位点去。
依旧是最基础的点穴擒拿手法,只可惜这回的对手可不像是王坝那般愚笨。
这中年男子的剑法实在太过精妙,白时那原本足以让王坝手忙脚乱的招式在这无迹可寻的剑招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男子的剑,时而如同狂风骤雨,连绵不绝,压得白时几乎喘不过气,时而又角度刁钻,如同毒蛇吐信,阴狠毒辣,稍有不慎他便可能命丧其剑下。
白时已经将习得的武功运用到了极致,每一次闪避,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精准到了毫厘。
但即便如此,在对方的剑法之下他也只能勉强求得自保。
他心里有了底,假若继续这样下去最多再过十招自己必然会露出破绽,到时候……
必须拼了。
白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咬牙,不再一味闪避格挡,而是瞅准对方一剑刺向自己左肩的瞬间不闪不避,任由那冰冷的剑锋划破自己的皮肉。
就在那剧痛传来,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的刹那,白时强忍着剧痛,右手快如闪电般握住了腰间那柄从从铁匠处买来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柄。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
白时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将那柄看起来如同废铁一般的长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然后朝着前方那刚刚一剑得手,正准备发动后续杀招的中年男人平平无奇的一剑挥出。
这一剑看起来是如此的普通,如此的平凡,就像是任何一个初学剑术的孩童都能使出来的最基础的下劈动作。
没有丝毫内力波动,没有丝毫招式变化,甚至连速度都算不上特别快。
然而就是这看似平凡到了极点的一剑斩落的瞬间——
那原本一脸冷漠,胜券在握的中年男人脸色骤然剧变,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如同见鬼一般的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在他的感知中,眼前的世界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剥离了所有的色彩和线条,风声,雨声,雷鸣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一道看似缓慢却又无处不在,无从闪避的剑锋。
完美无缺!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当真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中年男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如此荒谬,又如此真实的绝望感。
但他毕竟是浸淫剑道数十载的顶尖高手,心性已然坚韧无比,即便面对这如同天道般无可抗拒的一剑,他心中那属于剑客的骄傲和不服输的脾性还是让他强行压下了杂乱的念头。
他口中发出一声低吼,将全身的功力都提升到了极致,手中那柄清亮如秋水的剑锋瞬间幻化出千百道凌厉无匹的剑影,如同孔雀开屏般朝着白时那看似平凡的一剑迎了上去。
他试图用自己最精湛,最繁复的剑法变化来破解白时的这一剑。
然而,徒劳无功。
他那往昔令己骄傲,胜敌无数的千般剑法变化在白时那看似简单的一剑面前如同泡沫般脆弱不堪。
无论他如何变招,如何格挡,如何卸力……所有的技巧,所有的变化,在那简单到极致,仿佛蕴含着武道至理的剑锋面前都在转瞬之间被彻底看穿,被彻底瓦解,被彻底破解。
最终,所有的剑影都消散了。
中年男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平凡的剑锋斩破了他所有的防御,朝着他的胸口落下。
在最后关头他只能凭借着远超白时的磅礴真气强行灌注于手中的剑锋之上硬生生架向那柄落下的铁剑。
同时也寄希望于自己手中这柄削铁如泥的名剑能够斩断对方那看起来如同废铁般的兵器。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白时手中那柄劣质的铁剑终究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冲击,在与对方手中剑锋的碰撞的瞬间应声断裂。
而中年男人虽然凭借着深厚的真气和名剑的锋利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胸口处却依旧被那断裂的剑锋余势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蓑衣。
他踉跄着向后退出数步,捂着胸口的伤口,脸色煞白地看着对面那个手中断剑,面色平静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你……你这是什么剑法?!”
白时随手扔掉了手中只剩下半截的剑柄,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真的只是随意挥出的一般。
“没什么。”他耸耸肩,语气平淡,“基础剑招而已,随便找个路边撒尿和泥的娃娃估计都能给你使唤两点出来。”
中年男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
“……那东西,不该属于你。”他深深看了白时一眼,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即使是你,也拿不住。”
说罢他不再停留,捂着胸口的伤口,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