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称,“秩序“是一位相当有条理的女士,喜欢把所有东西都归类到整齐的小盒子里,贴上标签,并且在每天准时掸掉上面的灰尘。
然而,在泰伦西亚大陆的这个特定角落,尤其是在一个决定不再叫“黑泥”而改叫“特里尔”的小镇边缘,秩序女士似乎已经请了无限期的病假,并且留下了一张措辞含糊的便条,大意是:
“我受够了,让混乱那家伙自己收拾烂摊子吧,他反正也喜欢乱糟糟的。”
混乱的代表,此刻正以一百多个地精的形式存在着。
他们名义上在开采一座铁矿,实际上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规模宏大的、涉及尖叫和偶尔互相扔石头的行为艺术表演。
这场表演的总导演,是杰贝迪亚,一位本地居民,其人生哲学似乎可以总结为“能用一根合适的棍子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浪费口水”。
杰贝迪亚的棍子,一根饱经风霜、可能见过比大多数贵族家谱还要多代人的山茱萸木棍,此刻正以一种富有节奏感,且完全无视了《日内瓦公约》的方式,在空中挥舞。
“嗨呀!”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更像是伐木工砍倒顽固树木时的呼喊,木棍准确地落在一个试图用矿石给自己堆个小王座的地精的屁股上。
那地精发出一声足以吓跑方圆十里内所有有听觉的啮齿动物的尖叫,然后以一种惊人的敏捷度(这证明了适当的外部激励确实能激发潜能)冲向了指定的矿石堆放区。
“看见没,领主大人?”
杰贝迪亚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罗伊,脸上露出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自豪”的表情,如果忽略掉他嘴里那根永恒不变的草根的话。
“诀窍就在于,让他们明白‘动’比‘不动’要舒服那么一点点。不需要太多,就一点点。”
罗伊看着这幅景象,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矿石确实在以一种……呃,断断续续的方式被开采出来。
另一方面,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经营一家由一群患有多动症、且对个人卫生有着独特见解的小恶魔组成的血汗工厂。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另一个世界的劳工权益保护组织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大概会直接引发一场跨位面谴责,并派遣一支由律师和愤怒的社会工作者组成的远征军。
“你确定……这种方法能持久吗?”罗伊问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质疑这位新上任的、手持大棒的矿场主管。
“持久?”
杰贝迪亚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领主大人,对付他们,‘持久’靠的不是道理,是记性。他们记性不好,所以你就得天天提醒。棍子就是用来提醒的。”
他晃了晃那根似乎已经认识到自己命运的木棍。
“还有‘铁饭’。”
啊,铁饭。
罗伊至今仍然对这个概念感到一种形而上的不安。
把铁矿粉掺进腐浆根糊糊里……这听起来像是某个疯狂炼金术士的失败实验记录。
但诡异的是,地精们似乎真的很吃这一套。
他们现在看到那灰绿色的、带着金属腥气的糊状物时,眼神里会放光,就像某些人在看到一盘冒着热气的、淋满了肉汁的香肠土豆泥时一样。
也许是因为那玩意儿确实管饱,也许是因为它满足了地精内心深处某种对于“吃土饮铁”的原始渴望,谁知道呢。
地精的口味,就像他们的道德观一样,是一个充满了灵活性的谜团。
就在罗伊思考着是不是该给杰贝迪亚再涨两个铜齿轮的工资(毕竟,这份工作的情绪价值几乎为负),或者是不是该投资建个简易厕所来稍微改善一下矿场的整体气味时,一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骑士策马靠近。
“殿下,”骑士禀报道,声音透过头盔显得有些沉闷,“有人来了。一个商人,看样子是。”
罗伊挑了挑眉。
商人?在这个鸟不拉屎——哦,不对,现在是“鹰不拉屎”(毕竟是双头鹰徽记)的地方?
自从那位安塔利亚男爵的信使像被鬼追一样逃走后,这里几乎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生人勿近”区域。
“什么样的商人?”
“一个人,赶着两头骡子,驮着货。看起来像是跑长途的。他说他叫巴纳比·弗莱克斯,贩盐的。”
盐贩子?罗伊来了兴趣。
盐,在这个世界,就像在任何一个没有现代化工和冷藏技术的世界一样,是硬通货。
它不仅仅是调味品,更是保存食物、维持生命(以及让难吃的腐浆根稍微能入口一点点)的关键。
一个敢于深入到南部荒野边缘地带来贩盐的商人,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是消息灵通,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让他过来。”罗伊吩咐道。
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被带到了矿场边缘。
他身材中等,穿着耐磨但打着补丁的皮衣,脸上刻满了风霜和一种商人特有的、介于精明和疲惫之间的表情。
他的眼神锐利,快速地扫过矿场(尤其是那些叮当作响的地精和手持大棒的杰贝迪亚),又扫过罗伊和他身边的重甲骑士,最后停留在罗伊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被职业性的谨慎所取代。
他牵着两头同样显得疲惫但眼神倔强的骡子,骡子背上驮着几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捆。
“日安,大人。”
巴纳比·弗莱克斯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常年在路上奔波的痕迹。
他行了个简单的礼,不卑不亢。
“我是巴纳比·弗莱克斯,一个四处讨生活的盐贩子。听说……这里换了新领主,而且……嗯,好像挺热闹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些正在“被激励”的地精。
“巴纳比先生,”罗伊回了个礼,尽量让自己显得像个经验丰富、见惯了大场面的领主。
“欢迎来到特里尔镇。你说得没错,这里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是好事,大人,只要别变得太快就行。”
巴纳比笑了笑,露出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齿。
“老实说,我本来没打算走这条路的。安塔利亚男爵那边……气氛有点紧张,你知道的。他的税官最近像是被打了鸡血,连过路的风都要收税。南边的路又不太平,豺狼人最近好像换了个新酋长,比以前更不安分了。”
哦?罗伊心中一动。豺狼人换了新酋长?这倒是和他之前从斥候那里听到的“奇怪标记”对上了。
“所以我寻思着,绕点远路,看看黑泥……哦,抱歉,特里尔镇这边有没有需要盐的。毕竟,人活着,总得吃点咸的,对吧?就算是那些绿皮小家伙,偶尔也得舔舔盐块,不然毛会掉光的。”巴纳比用下巴指了指地精们。
“我们确实需要盐,巴纳比先生。”罗伊说道,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和试探。
“价格怎么说?”
“好说,大人。”
巴纳比搓了搓手,“上好的海盐,颗粒饱满,童叟无欺。可以用艾尔多利亚的银月支付,当然,如果您这边有……嗯,新的规矩?”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显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特里尔镇”及其货币体系持观望态度。
这是个测试“特里尔铜齿轮”的好机会。
“我们确实有自己的货币,巴纳比先生。”
罗伊说着,示意身旁的骑士递过来几个崭新的铜币。这些铜币铸造得还算规整(多亏了矮人的模具),上面印着简化的双头鹰图案。
“特里尔铜齿轮。我们希望,它能和艾尔多利亚的铜砧等值流通。”
巴纳比接过铜币,仔细地掂量着,又用指甲刮了刮边缘,甚至放到嘴边咬了一下。
“嗯……铜色不错,分量也足。”
他沉吟道,眼神闪烁,“但是,大人,您知道,新钱……总得有个适应期。大家认的是国王和老大人的徽记,这个双头鹰……恕我直言,有点陌生。”
“信誉是需要时间建立的,巴纳比先生。”
罗伊平静地说,“就像盐需要时间从海水里结晶出来一样。”
巴纳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风险和潜在的收益。
与一个新兴的、看起来有点实力的领主建立贸易关系,或许是个不错的投资。
“好吧,大人。”
他最终说道,“看在您这么坦诚的份上,也看在……嗯,贵地确实需要盐的份上。我可以接受一部分用您的铜齿轮支付。比如说……一半一半?剩下的,还是用艾尔多利亚的银月或者等价的粮食、铁料来付?”
这是一个相当公平的提议,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给面子了。
“成交。”
罗伊点头,“我们需要五袋盐。一半用铜齿轮支付,另一半……用这个吧。”他示意迪特里希。
迪特里希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小块东西,递给巴纳比。
那是一块赤铁矿石,品质相当不错,沉甸甸的。
巴纳比接过矿石,眼睛亮了一下。
“哦?铁矿石?你们真的在挖这个?”
他看向那些依旧在上演“被动劳动”的地精,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
“看来,特里尔镇的变化,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世界总是在变,巴纳比先生。”罗伊微笑道,
“适应变化,才能活下去。就像你需要盐,我们也需要铁。”
巴纳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始从骡子背上卸下盐袋。
交易顺利完成。
巴纳比·弗莱克斯,这位经验丰富的盐贩子,带着一半叮当作响的新铜币,一半沉甸甸的铁矿石,以及满脑子的疑问和新的情报,离开了特里尔镇,继续他那充满未知和风险的旅程。
杰贝迪亚的木棍再次扬起,伴随着一声地精的惨叫。
嗯,至少今天,秩序女士还没决定彻底辞职不干。
她只是把工作外包给了混乱,外加一根很有效率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