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朱厌塞一战后,对手便全面龟缩,攻坚战又非咱们的将士所长。好在,此番绝对是兵马浩荡,又有大批牛羊随军支持,距离天寒地冻尚早……”
栾唐之前一直缄默,开口了便是有板有眼,历数着各种要素。
“单于大可以分兵多路,让赵人手忙脚乱,从中找准了空档,再全力攻下他们的城池,或者是兵营要塞。”
“栾大当户说的是!”
“就这么打,咱这回不缺人马。”
一些首领也是这么想的。
“哪一座城池优先攻打为是?”单于兴致勃勃追问。
“云中城是北境的首府,攻下它,就等于拿下了云中郡。下一个要费力气的,就剩雁门塞了。先攻打沙陵邑也可考虑,从南面威胁云中城,还可向南继续攻击骆邑,避开雁门塞,走偏路冲入他们的代郡。”
栾唐侃侃而谈他看好的攻略,这下在场的就没几个能听懂的了,毕竟多数人只见到阴山南麓的满眼美好,却不识对手的虚实。
栾唐,尚护单于之父在位时,便投靠了匈奴,在单于庭得到赏识。
游牧之族知道己方很多方面都落后,不仅并不排斥来投的中原人士,反倒还喜欢重用其中的能人文士。
“栾唐啊,你的建议只对了一半……”尚护单于一脸自得之色,又像是在卖关子,又将眸光投向山下的原阳城。
“单于,马合山是我族的先人故土。”脸色一直僵着的林胡首领又开口,不忘强调祖先的家园。
单于并未恼火,挺直了腰板,显得更为膀大腰粗。
“全都给老子听好了,赵人的北三郡,我们要全抢到手!云中、雁门、还有代郡,一个不能少!”
“哎呀!真能抢到赵人的城池来,那不是要啥有啥?想想就美死了!”
“就是,这次要杀个痛快!抢他娘个痛快!”
“杀杀杀,你就知道个杀。抢才是主要的…”年长的裨王不悦地训斥旁边的愣头青将领。
游牧人的世界一向如此,总是资源短缺,于是掳掠旁人以补充自己才是目的,包括人、财、物。
杀人放火,说来属于手段,用来慑服对手、削弱对手。
“我…我的意思是:前几年的交战,遇到赵人的军寨都没能攻破……”遭训斥者在辩白,“这次跟着大单于,能打下这里的城池,美得很呢!”
单于豪横顾盼:“老子带你们所有人来,就是干一票大的!回头,单于庭就设在这云中川,燕然山和这儿比差远了!都好好卖力,少不了各部的好处。”
此刻,所有的裨王和首领都明白了,大单于真的是要吞噬了赵人的一切,亲眼看到的情形又是如此诱人,少不得个个摩拳擦掌,七嘴八舌的应和声不断。
一阵风吹过,山林在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响应匈奴单于的壮怀之心。
唯有襜褴部的那鲁,在一旁心里发凉,像是牙疼般地捂嘴皱眉。
之前,添油加醋地向单于报告赵人的富庶,可是想着本族本部落的利益!想不到,单于竟然看上这里,打算不走了。
“单于,赵将李牧胆小如鼠!要是分兵抄掠,唐愿指挥三万先锋去围攻云中城,让它成为单于的。”栾唐开口请战。
单于含笑看着栾唐:“不急的。等人马全来齐了,再雷霆吊打赵人。不过,你这么聪明,其实也只猜中了一半我的心思。”
“大单于的意思是?”
单于的马鞭指点着南方:“我要重兵先拿下原阳城,再占领整个马合山。两翼张开后,吞下云中城更容易。再然后,全力猛攻雁门塞,李牧在管岑北山的大营,会成为灰烬!”
“在理!”开腔者是单于的叔父,肩上的紫貂披风随风斜飘着,“原阳城离着最近,城小,好打!拿下了它,云中城的赵军,自会胆寒。”
“我就是这个意思,叔父。”
尚护单于在他敬重的人面前,是不会自称老子的,比如对智囊栾唐和叔父。
激烈的塞外争霸战,一样是有规律可循,也要讲究兵法套路。
集中优势兵力,由易到难,各个击破,这些尚护单于和叔父都不陌生的。
而且,对己方攻坚能力的欠缺,单于也是非常清楚。
“叔父,我们先放出多路的儿郎们,袭扰和迷惑赵人兵将。等到后路各军全都到齐了,再先声夺人,一举攻拔原阳。”
“嗯!这个打法稳妥,尚护。”
一旁的栾唐,此刻脸上扬起一抹笑意。
他就是“青貉”,早就洞悉了尚护单于的心思并报告向“家里”,又再度核证了单于的眼下计划。
林胡首领抢先表态:“拿下原阳城,向东上了马合山,出参合陉就是代郡的腹地,还可以迂回向南,包抄赵人雁门关的后背,我来亲自给大军带路。”
林胡远遁塞外有两代人不止了,但对秀丽富饶的马合山却从未忘怀,包括山中的湖泊和路径。
“好!老子现在就许了你,得手之后,这片偌大的山林还是你们林胡的。此外,再加上代郡那厢的两个城邑为赏。”单于慷慨地承诺。
林胡首领喜出望外:“我们林胡上下,感谢大单于的恩典!”
“那我们襜褴部的功劳呢?”那鲁忍不住向单于追问。
“云中城,就赏给你们襜褴。这下,你们俩家该都满意了吧?”
“好!云中城归我们,还有黄羽水西岸的地方。”那鲁的手离开嘴巴,咧开大嘴笑意开怀,他多番抵近看到过云中城的各种美好。
“你们…”尚护单于环顾左右,“全都好好干!只要干得漂亮,不用争抢,老子有功必赏!”
“好嘞!单于。”
“一定的,大单于。”
“是,保证勇往直前!”
几十个匈奴本部和属部的魁首将领们点头哈腰,无不眸中燃起贪婪之光。
……
雾气和雨丝混杂在一起,迎面而来。
行军纵队迤逦如游龙,向北一路进发,井然有序,将身后的雁门塞抛离越来越远。
长城,通常是攀附着山脊修建。
雁门郡的这段,尤为修的坚固高大,它的身后可就是赵国的腹地。
接连喝下几口精酿醴酒,味蕾间的甘甜滋润很是美妙。
李牧喜欢有味道的感觉,让这个私人嗜好得到充分满足,也是他释放心头压力的很好方式。
“将军,还是派人去趟邯郸,报告大王我军的行动为宜。”都尉仇由息还是有些忐忑。
扬信君赵约在得知李牧的计划——指挥大军于云中郡迎战单于兵将时,也有打算向邯郸通气和请示。
迎着湿润的空气深呼吸,李牧不紧不慢答道:“不必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会打赢的,一切我来负责。”
“将军,您…还是坐镇云中城更妥当……”
“不,我要在原阳城亲自等着尚护单于的大军。”
仇由息沉吟着提醒:“我是怕:万一云中城也遭到大举围攻,虽然派去了援兵,感觉还是单薄了。”
“那里有苏那坐镇,他很清楚领受的任务。再说,云中城足够坚固,就算对方分兵攻击,苏副将也会让他们败兴而归的。”
“可老苏的手上只有五千步兵。”仇由息依旧为同僚有些担忧。
“息,你应该明白,再强大的军队,超远距离进攻,都很容易成为风吹送的最后一滴眼泪。那么多的敌军来犯,就算马不缺水草,他们的口粮牛羊又能耗多久?而且这一次,我们准备得极充沛。”
“那倒是。他们还以为将军胆怯,我军士气不彰。又哪里知道…哼!”
想到主帅精心策划和准备的一切,仇由息挺直了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