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溪而死是什么感觉?落溪而亡是什么感觉?
那是一种很空的感觉。
下坠的风在耳边吹着,是自由,是恐惧。
淡淡水雾迎面而来,是冰凉,是绝望。
青色大石越来越近,是终点,是死亡。
“嘭!”
李风重重摔在大石头上,巨大的冲击之力,差点把他的五脏六腑震移了位。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坠落四五丈,直落青石,普通人肯定摔死了。
“噗!”
李风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染红身下大石。不少血珠滚到溪水里,随着水流,瞬息不见踪影。
整个人趴在石头上,脑子懵懵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四肢散了架,啥也动不了。
片刻之后,全身剧痛,四肢渐渐恢知觉。
“呸!”李风吐出一口血水,轻声骂道:“白痴!差点摔死。”
手能动了,脚能动了。李风也不着急起身,捏捏手里木剑,拿两根手指慢慢敲打着青石,默默计算着,评估着:
“摔不死!顶多摔晕。即便受伤,也应该不重…”
“她是修行者,得天地滋养,应该更强…肯定没摔死。”
“长孙炽这个白痴,心里有鬼,不敢下来看,以为她死了。”
“那,她去哪了?滚到溪水里,被冲走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看到了两滩血。
一滩血是自己的,刚刚试验摔出来的,鲜红鲜红的。另一滩是阿萝的,大约一柱香前,暗红暗红的。
自己都摔不死,那阿萝也应该摔不死。
去下游看看?不管阿萝死没死,都会有痕迹,哪怕是尸体漂流而下,也应该能找到。
心中想定,李风坐石头上调息片刻,站起身来。
他闭上双眼,展开神识,迈开一步,踏入水中。
桃花溪水冰凉,沁人心脾。白沙细软,一踩就散。
李风踏水而行。
感应着水流的方向,计算着漂流经过的路径,沿着曲折起伏的桃花溪行走。
李风用神识搜索着各种痕迹,寻找着消失的阿萝。
水越来越深,从刚过膝盖,到淹过腰身。
水流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湍急,快走不下去了。
李风睁开眼睛,看着远处奔腾的松河,心中一片冰凉。
没找到,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为什么?怎么办?
李风自认为是一个天上人,但是,此时此刻,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也是束手无策。
他把双手放在嘴边,声音颤抖着,大声喊道:“阿…萝…”
空空荡荡,除了哗哗溪流,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回音都没有。
李风沉默了,两行清泪从眼眶流了下来。
“阿萝!你在…哪儿啊?”李风哭了。
他很久没哭了,很酸,很痛。
没哭多久,所有的酸,所有的痛,都变成无力,变成愤怒。
“算个…屁的命!”
“教个…屁的剑!”
“军个…屁的师!”
李风又疯了,哭喊着,劈杀着。
他拿着木剑,把清澈溪水杀的七零八落,杀出一朵朵白色浪花…那是水的伤痕。
一个少年公子,在桃花溪里,斩水斩浪,发痴发癫。
不知斩了多少水,不知喊了多少句,他终于平静下来。
剑不挥了,也不骂天骂地了,脑子开始转动起来,想起了阿萝娘亲最后的话。
别怪阿萝…很苦…很可怜?
这是什么意思?
李风几步走上岸,直接坐在溪边白沙上。
半湿不干的白沙,像一张软床,垫着他的身体。
溪水奔流溅起的水雾,像一层纱,铺在他的脸上。
李风摸着细沙,手指敲着木剑,不停的演算着。
“别怪阿萝?这是在说刺杀和阿萝无关。”
“很苦很可怜?这是在指什么?”
李风拿着木剑,在白沙上缓缓写下一个字:命。
命很苦,阿萝很可怜。她肯定承受了一种天地赋予的使命…或者,叫作宿命。
这个宿命恐怕和剑有关,和大刺客的传承有关。
阿萝为什么会害怕出去,不是她胆小,而是她的生命本能在抗拒这个宿命。
原来如此,妇人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在哭诉,而是在哀求…求李风逆天改命。
李风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逆天行事,那么,阿萝肯定不会顺溪水而下,她会逆流而上。
应该去上游找她!
李风站起身,手持木剑,逆溪流而上。
果然,在小桥的上游,离大石头不远,李风发现了线索。
那是一朵夏茶花,躺在溪边白沙上,应该是李风洒下桥的其中一朵。花瓣已经碎了,上面有牙齿咬过的痕迹。
夏茶花很苦,没人会吃它,除了李风这个白痴。或者,还有一个…一个短发少女。
李风默默捡起茶花,把它含在嘴里…真苦啊。
又感受到那种让人痉挛的苦味了,闻到了茶花的别样清香,可是,除了这些,心中还有一股异样情绪在蔓延。麻麻的,涩涩的,软软的,似乎…也许,是在亲吻一个短发少女。
“呸!”李风被茶花的软香吓一跳,赶紧把它吐出来。
没来由的,脸上变得很热,他慌里慌张的拿溪水洗了洗脸。
溪水清凉,让脸上温度降了一些…李风又想起妇人的眼睛了,她的笑容很冷。
不过,知道阿萝还活着,李风嘴角动了动,心情好了一些,决定做点事。
“挖树根去,挖个凶兵,挖个坟。”李风拍拍手,凄惨一笑,像个傻子一样。
想干就干,说干就干。
李风收起木剑,爬上溪谷,转瞬间就不见人影…敏捷的像一只猴子。
桃花溪又安静了。
没过多久,断桥上缓缓出现两个人影,像两个幽灵,凭空出现。
一个是麻衣青年,另一个,是白衣少女。
“是这个人吗?看着像一个白痴,疯疯癫癫的。”白衣少女一脸嫌弃。
“是他。再看看吧,总要凑齐四个的。”麻衣青年点点头,面无表情。
“师兄。小萝她没问题吗?”白衣少女皱皱眉头。
麻衣青年沉思片刻,抬头看看大阴山。
“没问题,影剑一脉向来如此,很可怜,很厉害。”麻衣青年摇摇头,感叹道:“我们先找另外一个,再见机行事吧。”
一男一女,两个人稍微聊几句,就不说话了,显然是各有心事。两人听着溪水叮咚,看着桥下的大石头,沉默不语。
那块青色石头很大,很普通,但是,上面有两道血痕,暗红暗红的,触目惊心。
过了不久,草原红日落下。
天黑了,断桥上的两个人也走了。巍巍大阴山,悠悠桃花溪,除了几点晦暗灯火,再也不见人迹。
一轮圆月升起,照着大阴山,给它披上一层银纱。
大山之下,清风伴着明月,抚慰着青黄牧草,让它们高低起伏。
茫茫大草原,空空荡荡。
一个瘦小身影在月光下行走,走在深深牧草中,很艰难,很吃力。
独孤萝在月光下走着,走的很孤独。
背一个蓝白相间的包袱,一只手摸着长长牧草,一只手贴在心口。
还是麻衣粗布,还是一头短发,但是,头上绑着一块白色丝巾,蒙住双眼,蒙住了天。
她瞎了,和她的娘亲一样。
也许,这就是宿命。
和长孙炽比斗时,她用了李风教的剑招,用剑尖刺刀锋。果然,一剑断刀…最锋利,就是最脆弱。
可是,她没想到,断刀反噬如此强横。那片耀眼刀光,不仅斩断木桥,还把独孤萝斩落溪下。
双眼瞎了,师父却来了,几年不见,他的声音还是老样子。
还有一个师叔,她的声音很年轻,送给自己一块丝巾,帮忙蒙住了眼。
他们来晚了,早一点,也许就能救下独孤萝。
他们来的刚刚好,独孤萝刚好和他们告别。
包袱里有师父师叔的临别赠礼。师叔给她指了路,师父跟她说了目的地:长安。那里,有一把剑在等她。
独孤萝独自走着,勇敢,无惧。
眼瞎了,独孤萝并不害怕,因为从她懂事起,阿娘就是瞎的。
她只是有些难过,以后,再也不能骗自己…骗自己看的见李风了。
“我看的见,我看的见。”
“天地就是我的眼睛。”
“我就是光明,什么都看的见。”
手里闪着微弱白毫,嘴里不停念叨,独孤萝很勇敢,可是,她的脸上露出了疲倦之色。
用神识探路,这是师父教的,的确有用,能看的清路,但是,很累。
她停下脚步,停止念叨,手上白毫渐渐敛去。
“修行求真,不能被外表蒙蔽,不能被常识束缚。”
“凡事不能只用眼看,还得用心看。”
莫名的,想起了李风说过的几句话。独孤萝思忖片刻,从怀里摸出一颗小石头。
它是青褐色的小石头,圆润光滑,坚硬朴素。
独孤萝把心放在石头上面,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呼吸心跳,闻到了一阵淡淡茶香。
那是,一朵夏茶花在绽放…